腾讯诉抖音《云南虫谷》案中值得关注的攻守细节

作者：黄若晨（宝宝巴士股份有限公司法务总监） 熊猫法律星球

2022年10月26日，腾讯诉抖音侵害《云南虫谷》信息网络传播权案一审宣判，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抖音赔偿腾讯经济损失3200万元。

基本案情是，腾讯认为抖音上存在大量侵权视频，侵犯《云南虫谷》著作权，抖音应该承担侵权责任。

对于这场较量，互联网两大巨头都给予了充分的重视，派出了顶尖的法律团队，堪称神仙打架，格外引人关注。这也导致本不复杂的案情，判决书竟长达83页！其中记录了这场战斗许多精彩细节，简直是一本《网络剧侵权纠纷从入门到精通》。

作为法律专业人士，吃瓜不能只看热闹，让我们来看看能学习到哪些高水平的过招。（PS：判决书全文获取方法详见文末）

01-阵容对比：谁的律师团队更厉害？

腾讯的法务部早已声名在外，号称“南山必胜客”。此番来势汹汹，除了派出公司法务之外，还聘请了深耕知识产权业务的允天律师事务所，代理人李科峰律师在知识产权和不正当竞争领域战绩颇丰。

抖音也不甘示弱，请来了专注诉讼业务的律所天同律师事务所。代理人邹晓晨律师是天同律师事务所合伙人、互联网业务负责人，曾代理《斗罗大陆》、《花千骨》等具有相当影响力的案件。特别是，邹律师曾经作为《鬼吹灯》一方的代理人，提起多个不正当竞争诉讼，维护“鬼吹灯”的名称。此番在《云南虫谷》一案中又坐上被告席，看来和鬼吹灯颇有缘分。

总结：在代理人的选择上，双方都找了顶尖律师，只是思路有所不同。抖音更侧重诉讼的实力，腾讯则更关注在知识产权这个细分领域的专业度。

02-战场选择：调虎离山

可能很多人没有注意到，这场官司的当事人里，除了腾讯和抖音两大巨头，还有一个弱弱的被告：西安闪游网络科技有限公司。

这是谁？

仔细看下腾讯的诉讼请求：判令被告西安闪游立即停止在“骑士助手”应用程序提供抖音的分发和下载服务。

原来是个下载APP的应用商店。

腾讯的意思是，因为抖音侵权了，你的应用商店里可以下载抖音，所以你也是共同侵权。

这是啥道理？没听说应用程序侵权告应用商店的啊，“骑士助手”也不是啥知名平台，你咋不告苹果的Apple store呢？

西安闪游委屈巴巴，在法庭上当场打开腾讯的“应用宝”，对法官说：法官您看，腾讯自己的应用宝里也有抖音啊，他自己都不下架，还让我下架，不要脸啊！

最后法院当然也不会判西安闪游承担责任，那为什么腾讯非要把他拉进来躺枪呢？

看到这里，法律专业人士已经猜到了——管辖权！

腾讯费尽心机拉上一个西安闪游作为被告，就是为了把案件放在西安的法院审理。

如果说诉讼是一场战争，那么管辖法院就是战场，战场的选择对于占据主动权至关重要，是制定诉讼策略的第一步。

比如腾讯的总部在深圳市南山区，没有人愿意和腾讯在南山区法院打官司。

但是在本案中，根据原告就被告的法律规定，腾讯没法在自己的地盘起诉抖音，必须到被告所在地去起诉。腾讯又万万不想去抖音的大本营起诉，那怎么办呢？

《民事诉讼法》第22条规定：同一诉讼的几个被告住所地、经常居住地在两个以上人民法院辖区的，各该人民法院都有管辖权。

那好办，再找一个被告就完事儿了呗。所以西安闪游就莫名其妙成了牺牲品。那么，按照腾讯的逻辑，有很多地方可以作为战场，为什么是西安？

管辖法院的选择，通常要结合当地司法环境、法官裁判思路、交通成本、人脉资源等因素综合判断。

至于腾讯选择西安的具体理由，我们不得而知，或许是因为他们喜欢吃肉夹馍吧！（是真的好吃！

03-抖音的反击：以子之矛，攻子之盾

说完出场阵容和战场选择，接下来要进入正式的战斗了。

先介绍一下本案的核心争议焦点：抖音作为网络平台，在技术上有没有能力审查用户上传的海量视频？

抖音说：我只是平台，视频都是用户上传的，那么多视频，让我一个个审查是不是《云南虫谷》，臣妾做不到啊！

腾讯说：通过审核机制和算法，完全是可以快速识别和删除《云南虫谷》的侵权视频，侵权视频如此泛滥，就是你故意放任的结果！

法庭上，抖音狡黠地一笑：就知道你这小企鹅会这么说，我早有准备，看招！说罢，抖音甩出一叠判决书，清一色都是腾讯作为被告的案件。

原来，腾讯自己也运营着视频平台微视和视频号。由于微视和视频号上的侵权视频，腾讯也在许多案件被起诉侵权。

抖音拿着这些判决，声泪俱下地对法官说道：法官您看，腾讯自己被别人告的时候，他也说平台根本不可能对海量的数据进行审查，他没责任。现在到了我这，他又说我完全有能力审查，这不是搞双标吗，不诚信！

这还不够，抖音又打开腾讯的“视频号”，搜索“云南虫谷”，好家伙，一大堆和抖音上一样的《云南虫谷》侵权视频赫然在目！

抖音举着手机继续大声控诉：法官法官，腾讯他自己的平台上侵权视频他都解决不了，说明这个在技术上确实解决不了嘛，腾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他这哪是维权，妥妥的是打击商业对手啊了，请法官大人明鉴！

虽然抖音的这波组合拳没能起到绝地反击的实质效果，但着实让腾讯尴尬了一把。

04-腾讯的大招：行为保全

虽然双方各自都出了不少高招，让人眼花缭乱，但在笔者看来，腾讯最为致命的一招是：行为保全！

判决书第二页提到：“本院于2021年10月日立案后，根据深圳腾讯、西安腾讯的申请作出（2021）陕01知民初3078号民事裁定：被申请人微波视界立即采取有效措施，在“抖音”软件中删除、过滤、拦截侵害网络剧《云南虫谷》的视频内容，效力维持至本案终审判决生效之日为止。”

可见，这是腾讯已经制定好的诉讼策略——通过 “起诉+行为保全” 的组合拳，让法院在立案之初就给了抖音一个下马威：虽然现在案件还没结论，但是你得先把《云南虫谷》的侵权视频都删了。

行为保全的作用是什么？

当然是及时制止侵权行为，保护《云南虫谷》不被侵权，保护腾讯的合法权利呗。不然官司打个一两年，《云南虫谷》热度过了，黄花菜都凉了。

这当然是对的，但如果只到这一层，就把这事儿想简单了。

这一步看似平凡无奇，实际上暗藏杀机。

还记得前面提到的争议焦点吗？

“抖音作为网络平台，在技术上有没有能力审查用户上传的海量视频？”

抖音一直坚持的观点是，我没有能力审查，臣妾做不到。那么好了，现在皇上让你做，你做还是不做？

这实际上让抖音陷入相当纠结的两难境地：

① 如果继续坚持不删， 那就属于拒不执行法院作出的行为保全裁定的行为，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，可能受到法院的制裁。而且如果最后败诉，赔偿的金额可能更高。

② 如果采取措施，删除相关视频，那么就是啪啪啪打脸， 用自己的行动证明，自己其实是有能力审查和删除侵权视频的，抗辩的基础不复存在，大大增加败诉风险。

面对这种困境，抖音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：

抖音还是执行了法院的裁定，第一时间采取了一些动作，删除、屏蔽了部分侵权视频。然后，在后续的诉讼过程中，陆续加大删除力度，在判决之前基本清理干净。

不得不说，抖音的做法已经相当高明了，既给了法院面子，又在最大程度上保住了自己的脸。

然而，抖音这些努力最终还是没能躲过法官的火眼金睛。

法官在判决书中把抖音上侵权视频的传播情况分成三个阶段：

第一阶段，2021年8月30日，《云南虫谷》首播期间，侵权视频大量存在。

第二阶段，2021年9月11日，行为保全裁定之后，侵权视频有所减少。

第三阶段，2022年5月月底、8月15日，侵权视频仅少量存在。

法院综合分析了三个阶段侵权视频的变化，得出了一个结论：抖音你小子还是能力治理侵权视频的嘛！

最终，基于这个结论，判决抖音赔了3200万。抖音还是没能化解腾讯布下的两难陷阱。

案件目前一审告一段落，但还不是最终结局。抖音已经表明将提出上诉，后事如何，我们拭目以待。本文只是笔者对判决内容的一些粗浅分析，判决书中信息量巨大，更多的精彩细节还请阅读判决书原文。作为吃瓜群众，对于法院判决平台承担更多的责任，还是喜闻乐见的。希望互联网巨头们承担起更多的平台责任，共同推动我国知识产权的保护，呵护好中国大陆网络剧发展的火苗。让创作者获得应有的报酬，让盗版者得到应有的惩罚，让观众享受到更多更好的作品。

文章转自熊猫法律星球微信公众号